假如我能夠出席自己的喪禮

驅牛翁

負責領著我靈魂的是一位老者，我不曉得他是甚麼人，他只是對我說我的元壽已盡，需要帶我通過一個漫長的隧道去那個傳說中的天境。那個老者又說，由他帶領的靈魂都可以被滿足一個心願。我半帶著玩笑的口吻跟他說，我想復生難道可以麼？老者不假思索，說了一聲可以，但是這當中的前提就是只能復活一天，而且能夠復活的並不是本人，而是用一種借屍還魂的技巧去達成。我居然認真起來了，問老者是怎樣一個借屍還魂法，他說他會給我一個陽間的活人身份，這身份是我一個大家都未見過的人，但他卻會自稱是我的一個朋友。趁著舉辦喪禮，他不請自來了──我要利用這個身份重返陽間一次，而且不能透露我背後的身份，也不能在此期間與人建立任何聯繫，因為這次喪禮後，大家都會各散東西，這個暫時借來的活人也只可以逐漸淡忘在人們的記憶中。

我一口爽快地答應了，畢竟能讓自己活一次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，更何況是在喪禮場合。我聽說了能出席喪禮的都是生前一些最要好的朋友，天氣稍微變壞了，人家也會再仔細考慮一下會不會出席喪禮。

我的喪禮是一場追思會，一個小小的空間中，禮堂上的座位並不是很多，該出席的應該都已出席了。「我」坐在了最後一排，穿著傳統意義上的黑色西裝衣服，別人也認不得我是誰，應該只是當作我是死者生前的其中一個朋友罷了。走了該走的流程，大家都在輪流說死者生前的生活模樣與各種好事與壞事，當然也說不了甚麼壞事，只是一些惡趣味的事吧！直到主持人上台時，大家才安靜下來。主持人煞有介事的掏出了一張紙稿，並且開始說了一些關於死者的話。

主持人說：「死者生前是一個無聊透頂的人，他擁有了上天對他的恩寵，但卻不懂得付出自己的幽默去面對世間所有的不平事。死者曾經說過，這世界可以沒有了他，但卻不可以沒有了他作為人應該有的一份對於生活的態度與堅持。這些年來，死者一直都在收歛自己的心，正如他所說的一樣，他自己的心其實一直處於崩潰的邊緣，每次都在學習著調整自己的呼吸去面對世間的困惑與令人傷心的事。他說自己所能影響的事有限，於是每到了緊急關頭他都只能拼了全力去挽救一切。不論成功與失敗，他至少都努力過了！死者曾經說過他很喜歡寫作，以前不論文筆好壞，都只想一股勁地去寫，也沒禁止過自己該寫甚麼題材，想到了甚麼他便要寫些甚麼。他說過，寫作是他唯一尋求心靈救贖的途徑，亦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，他覺得寫作可以影響到更多的東西，包括人的情緒與事物的真相。死者說過他有很多的遺憾事，就是在人生尚未完全啟蒙時他錯失了很多人與人之間的緣份與互動，以他自己的話說，就是對很多事都無法透過語言去精準地表達出來，讓別人知道你的想法與當刻的感受。不過這畢竟是過去的事，死者說他那些無關人生痛癢的遺憾事，只能一步一步地透過文字做些追憶與自我解憂。死者曾經總結過自己這一生的命運，就是在嗟嘆與反抗中度過。他說他是一個不平則鳴的人，有時活著還是很痛苦的，有時候還不知道死了是不是一件一了百了的事。

主持人說了一大段話後很嚴肅地說了一句：「這是死者生前寫的最後一段話，他交托給我在喪禮時把它完整地讀出來，也是他最後一個心願。死者說過，他是一個很注重宗教禮儀的人，他希望喪禮不是一個在悲傷場合度過的儀式，而反而更是一個祝福他可以如釋重負地返回天國的歡送時節。於是我們便辦了這一個很簡軍的追思會，沒有世俗的繁文縟節，也沒有一點關於哀傷痛哭的時間。死者曾經很躊躇地表示過，其實他是蠻介意有多少人可以出席到他的喪禮，正如他所說的，他的朋友並不多，能有一兩個到場已經很高興，畢竟這也不是甚麼大喜慶的日子，不來也沒所謂。」

喪禮最後的一個環節，是應了死者的要求播放了一個音樂，這音樂也沒有任何歌詞，但能明白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宗教性很強的音樂，訴說的都是回歸天堂的喜樂與對上天的歌頌。我帶著軀殼聽完了整個追思會，環視了周圍也不是甚麼高朋滿座的日子，於是也沒再介意有多少人能出席自己的喪禮了。隨著曲終人散，這追思會也人去樓空，只留了我這活人在追思會外的空地上散步，老者也徐徐地走在我身邊，問我說是不是已經心願已了。我說是的，心願好像被滿足了。一扇大門在前方憑空出現，老者領著我，我慢慢地感覺到脫離了活人的軀殼，人也變得輕了起來。於是老者吩咐我說跟他的步伐入去這道大門，門後面都是一個很遠的隧道，出了隧道，你很多家人都在等待著你。我呼出了一口氣，心再次複雜起來，那感覺像我生前那樣，每次到了緊張關口都會像崩潰般無法控制。我進入了大門，人生的喪禮就自此完成了。